一個腦洞開很大的故事,努力在三篇內完結。

陰陽寮背景直接沿用《長生劫》裡面的設定了 (幹很懶

 

自從看到幼風神跟白般若外觀就一直想寫這類題材w

只是最後呈現出來的東西跟原本的構想有不小的落差,還爆字了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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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永夜的世界,也是所有遺憾的終點。

 

  在冥官和鬼使轄域範圍之外是一片廣大無邊的平原,有一條河川沉睡其上,被世人稱為三途川或忘川,遠遠地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河岸邊蔓生著鮮紅色的花,隨風飛落到水面上,不一會兒就消融掉了。

 

  我以赤足踩上這片被血肉灌溉的花海,微濕的土壤讓每一步都像要陷進這座深淵,隨著我慢慢向前,與人世間的牽絆也一點一點被抽離了。

 

  行了許久,我終於在花海中央看到一名美麗的女子,既非人也非神,她的紅色雙眸燃出一縷赤紅的焰,讓我恍恍惚惚間又想起了我的愛人。而那名女子嬌嗔一聲,似是在指責我的分心,她勾勾手指讓花海分成兩側,闢出一條道路像是在迎接久別的故人。

 

  可還有人在等我回去。

 

  我走到她的面前,停下腳步,紅花的枝葉攀上我的腿,一圈又一圈,貪婪地吸取我身上的妖力。我正欲開口,她卻已欺到我身前,蔻丹色的指甲滑過我的頸子,反射性的寒顫讓她發出格格輕笑,止住我未出口的請託。

 

  「您終於來履行約定了,風神大人。」

 

 

  那本該是一個尋常也不過的早晨。

 

  院中的樹影映在透光的紙門上,般若被這樣的光線激得自夢中甦醒,身上睡衣的帶子早已鬆開,雪白的頸子還留著昨晚和一目連纏綿時留下的印子,腰上、後背及大腿根部也都有幾點紅痕,滿是被佔有的暗示。

 

  般若從不介意一目連在自己身上留下這些痕跡,和傾慕已久的風神大人發展成戀人關係已有大半年,般若覺得每天幸福的像在作夢,他半瞇著眼,伸出一條腿往旁邊一勾,感覺到枕邊人睡醒的反應,蹭上去便要索一個早安吻。

 

  不同以往的是,這回枕邊人明顯一僵,一雙手按住般若的肩膀將他推開吋許。讓般若有些困惑,揉著尚未睜開的眼,這是一目連的味道,他不可能認錯的……

 

  「你是誰?為何會與吾同寢?」

 

  較一目連年輕許多的男性聲音自枕畔響起,般若還沒會意過來,雙手就被那人扣住,一個翻身便將自己壓到身下。般若吃痛地哼了一聲,但那人並未鬆手,沉聲又道:「你是妖怪對吧?回答吾的問題。」

 

  一綹白髮垂到臉上,般若慢慢將視線往上移,那是一名纖瘦的少年,脖頸生有半透明的鱗片,年輕面孔帶著一臉凜然正氣,一雙藍眼透著月華清輝,卻又無情無欲。

 

  般若總算察覺到了什麼,口唇微動,顫聲喚道:「您……一目連大人?」

 

  「那並非吾的名字。」

 

  少年微微皺起眉頭,似是查覺到般若沒有要攻擊自己的意思,總算鬆了手,對身下人衣衫不整的模樣也沒有半分想法似的,逕自起身環顧四周,面帶不解。

 

  「此地是何處?」

 

  少年執起房內的擺飾,覺得這一切都陌生到不可思議,溫煦的空氣讓生於大自然的他明白現在應是初夏。

 

  「這時節吾應該要在神社裡的……」

 

  少年自言自語半晌,在房內轉了一圈,發現那隻呆坐在床褥上的小妖怪一語不發、面色慘白。雖不明白對方來歷,身上極淡的血味代表他也曾屠戮一方,大概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卻也感到一絲不忍,遂上前關心幾句。

 

  「你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吾給你看看?」

 

  「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您……您不記得我了嗎?」般若猛然抓住少年伸到眼前的手,腕上的金環叮噹作響,而他著急地說道:「我是般若啊!您怎麼──」

 

  「抱歉。」

 

  少年硬生生打斷小妖怪的質問,下意識迴避那對紅眸──不同於人民對自己的祈禱,那樣的感情太過沉重,而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被期待的那個人。

 

  「你認錯人了,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少年愈說愈小聲,他看見這個名為般若的小妖怪眼中透出一股失落,而在失落之下是被他刻意藏著的驚恐,扎得少年胸口一疼──這不是身為神該有的情緒。

 

  眼前這大概是會魅惑人心的妖怪吧?少年猜想著,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沒別的事的話,吾要下山去巡視村莊了。」

 

  「你不能走!」

 

  般若猛然撲上去抱住這個一心認定為一目連的少年,只知道若是鬆手,無異於斷了找回一目連的線索。少年有著溫熱的實體讓般若稍稍定下心,他不曉得為何一覺醒來會變成這樣,依照一目連的個性,就算發生天大的事也不會一聲不吭就走人。

 

  看著俱全的雙目、眉間那一點紅和頭上短了些許的龍角,般若猜想這名少年該是遭受天罰、墮落為妖之前的一目連,年輕且生嫩的風神。

 

  大約是一目連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身體才會回溯到百年之前吧?般若想歸想,手上可沒閒著,手腳並用纏上少年的身體,一雙紅眸媚媚地看著那雙藍眼,猶如被攪亂的一池靜水。過了最初的慌亂期,般若開始盤算下一步該做些什麼了。

 

  「你、你做什麼!放肆!吾可是風神!不得無禮!」少年從沒和其他生靈這般親近過,立時脹紅了臉,被這樣盯著讓他十分困窘。

 

  果然是風神時期的一目連,般若舔舔嘴唇,沒想到一目連當年會是這副模樣,少了沉穩,多了幾分年少的跳脫之感。

 

  「您昨夜可是對我放肆了一整晚呢。」

 

  「胡說!分明是你擅自爬上吾的──」

 

  「那麼風神大人告訴我,這裡是您的神社,還是我的小院子呢?」

 

  其實這裡是一目連的臥室,目前客居在晴明寮裡的一目連備受陰陽師禮遇,特別挪出一個單獨院落供一目連使用。而般若身為晴明的式神,本也分配到一間單人寢室,在他和一目連發展出戀人關係之後就搬過去展開同居生活──晴明還因為省下一個房間而高興不已。

 

  少年風神被這一句話堵死了,他不認為這個小妖怪有能耐可以作弄自己,卻也無法解釋眼下的情況,支吾片刻,才吶吶吐出一句:「你到底是誰?」

 

  般若終是收起了笑容,注視著眼前的「一目連」,共同經歷過風風雨雨的戀人會忘了他?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您真的……不記得我啦?」般若的語調輕飄飄的,像落在水面上的羽毛,載浮載沉。

 

  風神搖搖頭,若這小妖怪不是在演戲,那麼……

 

  「我換一下衣服,等會兒您跟我去見晴明大人吧。」

 

  「那是誰?」

 

  「與我簽下契約的陰陽師,您現在正在晴明大人府上作客。」

 

  般若抬起腿從少年風神身上爬起來,鬆垮垮的睡袍撩過風神的臉。

 

  「吾還得去……」

 

  「您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留給我了嗎?」

 

  般若輕巧地繞到屏風之後,風神聽見了衣衫滑落到榻榻米上的聲響。

 

  「子民、子民,開口閉口都是子民,您就算失憶了,還是記著那些可惡的人類,對我來說,真的很不公平呢……」

 

  風神早已經聽慣了人民的祈願,虔敬的、歡欣的、謙卑的,甚至是徬徨失落的,聆聽各式各樣的祈禱聲便是風神的日常,但被這種幽怨的語調傾訴倒是第一次。風神不明白這隻小妖怪求的是什麼,呆坐在原地怔忪半晌,直到換好衣服的般若又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那就麻煩您跟我走一遭了。」

 

  般若換上了平時外出的衣裝,靛藍的衣袍和頭上那串精緻小巧的面具襯出他惡鬼的名號,一頭長髮也紮起來了──這本是一目連每天會替般若做的事,但看看現在的風神,像隻雛兒似的,般若覺得很是氣悶。

 

  風神倒是看呆了,剛才那隻媚態橫生的小妖怪怎麼一眨眼就換了風格,又想起剛才對方自稱「般若」,在風神的理解中那該是以善妒出了名的鬼,名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自己怎麼會同這種妖怪牽扯上關係……

 

  「我知道您不信任我,但我也只能拜託了。」

 

  般若朝少年風神伸出手,垂下臉,語氣帶上幾分哽咽。世人都說風神溫柔,姿態放低一點總不會錯。

 

  面對這有如拐騙的邀約讓風神有些茫然,這小妖怪表現出來的樣子沒一個準,摸不透的妖怪無疑是危險的,卻也不曉得為何無法乾脆地拒絕。

 

  「求求您了,我……」般若真的有些著急了。

 

  風神思索片刻,最終還是伸手回握住般若的手,隨即被拉著離開這座小院子。

 

 

  起居室內的晴明本在一派閒散地喝茶,見到小紙人來報說般若有事要商議,才剛擱下手中的書卷,般若已拉著一名氣質清朗的少年闖進來。

 

  晴明從沒見過般若如此焦慮的模樣,從他的簡短敘述中拼湊出事情的梗概,上下打量這名仙氣飄飄的白髮少年,覺得麻煩大了。

 

  若只是單純失憶了還不打緊,大概是中了什麼邪術,畢竟一目連已失了神格,這麼老實的妖怪被他者陰了一把也不意外。可偏偏連外表都變了,還回溯到以前的樣貌,此事萬萬無法以常理度之。

 

  「您好,我是陰陽師安倍晴明,也是此間的主人,此地為京都,與您的神社有百里之遙。我知道貿然認定您失憶了實在難以取信於您,能否給我一點時間證實呢?」

 

  「……好。」

 

  「那麼,我該怎麼稱呼您呢?」

 

  「吾為風神,並無名字。」

 

  晴明注意到般若的臉色瞬間又蒼白了一點,停頓片刻又問:「所以……您對『一目連』這名字沒有半分印象?」

 

  風神遲疑數秒,搖搖頭說道:「一目連這個名稱,該是沿海地區居民對一種破壞性暴風的稱呼。」

 

  「啊……也是呢。」

 

  晴明苦笑,現在的風神還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有墮入妖道的一天,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將會給「一目連」三個字賦予另一種新的意義。

 

  「對您來說,我們都是陌生人,我們的言詞並無說服力。可否請您在此盤桓數日,讓我遣式神去請您的舊識荒川之主過來一趟,替我證實這一切。」

 

  「唔……荒川之主啊,沒想到一介陰陽師還能認識統御一條河川的主人。」

 

  「曾與荒川之主及其手下妖怪共同抵禦八岐大蛇一回,受其照顧了。」晴明笑得客氣。

 

  風神總算接受了晴明的提議,後者才剛暗自鬆一口氣時,忽地想到在旁邊一聲不吭的般若,這小子安靜的不尋常,莫不是在盤算什麼?

 

  「那就有勞了,等待荒川之主答覆邀請的這段時間,吾想先回去神社一趟。」

 

  「這個……」

 

  「您早就被子民拋棄了。」般若發出一聲嗤笑,看見風神愣了數秒才僵硬地轉頭瞪著自己,笑得更加得意:「您的神社早就倒得剩一根柱子啦,還自稱什麼風神?」

 

  「你、你胡說什麼!吾的子民怎麼可能──」

 

  「那一年,山洪爆發,洪水毀了整片山的村莊,那些自私的人類也不管您只是個風神,全都跑到神社求您施恩,你認為您會怎麼做呢?」

 

  般若沒有放過風神顯於臉上的情緒變化,這番話能否喚起一目連的記憶呢?

 

  「您付出了很慘重的代價才護得他們周全,百年過去了,人類遷徙至他處,早就忘了百年前替他們擋下災厄的神明。失去信仰的風神最後會淪落到什麼境地?您自己也知道吧?」

 

  「……」

 

  「人類一直都是善於遺忘的,祈願了風調雨順又想要五穀豐登,一但生活得以溫飽便想著要如何積攢錢財,人類的慾望永無止盡,畢竟只要雙手合十去神社前拍個兩下比什麼都簡單──您的內心也很贊同我的話吧?所以才無法反駁。」

 

  「你的故事可真精彩。」風神直視著般若,一字一句:「但請你不要批評吾的子民,就算他們有過不是,吾也會救他們,不為什麼,只因為吾是他們的風神。」

 

  般若收起了嘻笑的態度,輕佻的表情一點一點從臉上褪去,可愛的臉龐換上漠然,冷冷地、不帶感情的看著風神的怒容。

 

  「一目連大人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半句重話。」

 

  「吾可不是那個什麼『一目連』。」

 

  「對,你才不是我的一目連大人,你只是一個被人類拋棄的神明,一個早該消失在過去、自負又愚蠢的風神。」

 

  「你──」

 

  就算是好脾氣的風神,被這三番兩次當面譏諷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正想警告般若休得再出言不遜,一股陌生的情緒卻又冷不防扎進心口,激得風神硬生生將那股氣吞下去。而般若見風神不答,又是一聲冷笑,一甩袖子轉身快步離去。

 

  「這……這小妖怪……」風神深吸幾口氣,才將胸中那股鬱結之氣舒緩開來,老大不高興地向陰陽師質問:「這小妖怪是你的式神吧?吾雖年少,但好歹也是一名風神。吾也不求妖怪對我頂禮膜拜,但基本的尊重要有吧?」

 

  「般若平常被一目連大人寵壞了,也不太聽我的話呢。」

 

  「這個叫一目連的傢伙搞什麼啊……」

 

  晴明微微苦笑,風神看來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個性比之一目連相差甚多,看來除了找荒川之主來判定其真偽,還要想辦法向高天原或冥府打聽一下。

 

  「您接下來有何打算?還要回去神社看看嗎?」

 

  「吾要先去跟神龍確認一些事情。」

 

  「好的,有問題請務必來找我,寮裡的妖怪皆是我的式神,必要時也可向他們請求協助。」

 

  風神點點頭,向陰陽師道了一聲謝,隨後步出了書房。

 

 

  一目連失憶了。

 

  當天早上有不少妖怪目睹般若拉著一名陌生少年闖進晴明起居室,緊接著陰陽師傳令下來把整天的行程都取消,這個驚天消息也迅速傳遍整座陰陽寮。

 

  除了要派遣信差遠走荒川一趟,晴明還找了幾名辦事牢靠的式神過來,讓他們去請教和高天原關係親密的稻荷神御饌津。至於地府的部分,身為一個人類老是跑冥界也不妥,黑白鬼使每隔一陣子便會帶著疑難雜症來訪,到時候再問不遲。

 

  現在的「風神」究竟是一目連自身的時間軸產生回溯現象,還是僅為一目連的記憶殘片呢?晴明也無法判定。若是後者的話,那麼真正的一目連是去哪裡?或是最糟糕的情況:這個風神只是毫無關係的冒牌貨,這又將牽扯到多複雜的陰謀?以前的一目連遇到事情多半會一肩扛下,但現在他總得顧及般若的感受,就算突發事件來得倉促讓他不得不走,也會留下隻字片語讓般若安心。

 

  還是先一步一步來破解這麼謎團吧……晴明揉了揉額角,提筆寫起了要給荒川之主的書信。

 

* 

 

  一目連的院子後方是神龍平時歇息的處所,滿懷怨氣的般若在寮裡晃著晃著又回到這個院子,看見神龍盤著身體兀自呼呼大睡,伸手便去捋那龍鬚。

 

  「你的主人出事啦,你還只顧著睡覺!」

 

  平常只要般若靠近一點,神龍就會開始警戒這隻小妖怪是不是又要來惡作劇了。然而今天般若都給龍鬚打了個蝴蝶結,神龍依舊在沉睡,般若心中的不安又添上一層。

 

  風神不知何時來到般若後方,劈頭便是一句:「你在對吾的神龍做什麼?祂怎麼變成這個顏色啦?」

 

  「這是一目連大人的神龍,又不是你的神龍。」

 

  「這分明是吾的……哎算了。」

 

  風神也懶得和這隻小妖怪爭辯,蹲下來將手掌貼上龍首,本欲和神龍連上神識溝通,但回應風神的卻只是一片沉默。

 

  般若在旁邊看著也有些心急,神龍的異樣沉睡顯然與此事也有關連,沒有像一目連一樣消失只能代表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又見到風神一語不發,遂扯了一下他的衣襬。

 

  「喂,你不是說這是你的龍嗎?祂怎麼不理你?」

 

  「……吾無法和祂對話。」

 

  「哼哼,就說這不是你的神龍了,還想裝。」

 

  「你就不能對吾恭敬一點嗎?」

 

  「一目連大人都沒這麼要求我。」般若不屑地撇嘴,沒注意到的是自己對一目連的敬語換到風神身上已蕩然無存。

 

  「那麼吾問你,你和吾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和你沒有關係。」

 

  「那你和一目連是什麼關係?」

 

  然而甫出口,風神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般若那帶著點嘲諷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張狂的眉眼歛成一縷悲傷,卻又很快地被憤恨取代。

 

  「最不該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就是你。」

 

  拋下這句話,般若頭也不回地走了,又碰了釘子的風神看著般若離去的背影感到一絲懊惱,明明想好好和他對話,卻總是一再地被尖銳的態度拒絕。

 

  從晴明書房一路走來,寮裡妖怪的耳語聲一絲不漏地由風軌傳進風神耳中:「聽說一目連大人失憶了。」、「這就是一目連大人年輕時的模樣嗎?」、「好年輕的風神呀。」、「那麼一目連大人還記得我們嗎?」、「聽說一目連大人連般若都忘了,更遑論我們……」

 

  般若對「一目連」來說,是特別的。

 

  自己則被所有妖怪認為是「一目連」的過去。

 

  昨天之前的自己是在做什麼呢?巡視森林和村莊、聆聽那聲聲祈禱、看著子民為自己跳著祭神的舞蹈,或是農忙時節獨自在神社裡聽雨,細數那似水流年,送走一代又一代的人,在歲歲年年間迎來交替的新生。

 

  為什麼那些屬於風神的日常,現在想起來會是那麼遙遠?遙遠的只剩下平面而沒有影像的文字記錄?

 

  我是誰?風神是誰?而一目連又是誰呢?

 

  風神不自覺地搖搖頭,他能夠輕易地猜出那名陰陽師對此事的種種解釋,卻無法證實或否定任何一條推論。

 

  「龍啊……」

 

  風神再次將手掌貼上神龍的眉心,神龍的意識海猶如深不見底的潭水,風神極力在這深潭中打撈,就像在黑夜中尋覓那一閃而逝的流光。

 

  「祢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這樣一個問句落入那深深潭水中,闔上雙眼的風神放任意識在那深潭中遊走,想著或許在下一次睜眼時又會回到那座靜謐的山,他不曾離開過神社,這件事也只是一時錯踏了凡塵,自然之理會修復這個錯誤……

 

  在所有紛擾的雜音都沉澱至水底,風神終於打撈到一聲長長的嘆息。

 

  就連對待失落之物的方式也是這麼溫柔啊。

 

  風神怔怔地讓意識又回到現實,這是神龍給「現在的自己」的一個線索,何為神龍所指的失落之物?風神明白就算是神明也得遵守一些限制,比如說無法透露太多天機的法則,比如說要依循天道常理行事,比如說……

 

  「風神大人。」

 

  這一聲呼喚讓風神中斷了思緒,抬頭望見太陽已西斜,自己依舊在那名人類陰陽師的宅邸。迷失了時間感讓風神忘了回話,般若看著風神的纖瘦背影,沉默許久才又喚了一聲,終於喚得風神回頭。

 

  「你……叫做般若是吧?找吾何事?」

 

  般若垂下眼皮,偏低的視線只能看著風神踏過草地朝自己走來,躲在寮中靜僻一角想了一下午,終究還是回到這裡。那時風神已陷入冥想狀態,般若便在不遠處守著,這一守候又是數個日夜。

 

  原先般若打著等一目連回來後定要他好好向自己賠不是的主意,但隨著時間流逝,直至數日後風神解除環繞在周身的風之障壁,見到對方仍是那個少年風神,般若的心口一點一點涼了。

 

  「您沒有脾氣嗎?」

 

  「什麼?」風神一愣,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問題,同時也發現這隻小妖怪居然對自己用上了敬稱,好生不慣。

 

  「我對您這般無禮,您不生氣嗎?」

 

  「這……算了吧,吾知道你並非有意。」

 

  該說不愧是脾氣好的神明嗎?被自己連番氣了幾次還能心平氣和地說話。如此想著的般若並沒有感到半分欣喜,他明白這僅是風神對眾生的寬容。

 

  般若不是沒有想過若有一天一目連重獲神格,他倆之間的關係會發生什麼變化,或許一目連會帶他離開,又或許他們會就此別過,但總不能是單方面被遺忘了。眼前這個猶如白紙的風神,像是在嘲笑般若的傾心相許,譏諷他意圖跨越生來就註定的位階差距、妄想高攀尊貴的神明……

 

  「怎麼了?有什麼事不開心嗎?」

 

  風神突然跨步向前,抬手按上般若的腦袋,順著心中那股躁起的衝動,緩緩揉了一把。

 

  「吾並非你等待的那個人,但若是心中有什麼不快,不妨跟吾說說。」

 

  般若狠狠地愣了一下,硬是沒讓淚水滾出眼眶。

 

  那樣關心的語調、搓揉自己頭髮的方式,甚至連微微傾身的角度,都像極了一目連。

 

  但沒了記憶,怎麼還能算是同一個人呢?

 

  「……不勞您費心。」般若輕輕撥開風神的手,退了一步,漠然而疏離地說道:「先前對您逾矩的事,是我唐突,請風神大人見諒。」

 

  「吾未有責難之意,你別──」

 

  「您的冥想狀態維持了好幾日,就算是神也該休息了。晴明大人非常希望您能夠暫時留在寮裡,倉促不及備好住房,只得請您暫居一目連大人的院落。若有欠缺什麼,盡管吩咐晴明大人留下來的紙人式神。」

 

  「這……那就多謝了。」此時風神卻又憶起與般若同寢的畫面,連忙追問一句:「那你呢?你與一目連……那院落不也是你的……」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嚥下去,風神終於發現般若和那位名叫一目連的「妖怪」,關係應當非比尋常。

 

  「風神大人應該不習慣枕側有不相干的人吧,特別是我這種殺戮成性的妖怪,別失了您的身份。」般若勉強扯開一個笑容,又道:「我去朋友那邊湊合幾日即可,還請您好好歇下。」

 

  不待風神回答,般若用幾乎是逃跑的速度離開風神身邊,他怕哪是再多待一秒,強撐起來的偽裝就會瞬間崩解。

 

  一目連大人會回來的,如同他每次因要事而遠行那樣。

 

  沒辦法好好地道別,一定是碰上勝過自己百倍、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吧……

 

 

  纏繞於腿上的紅花枝葉因妖力反噬而凋零,那名美麗的女子見狀,卻加深了笑容。

 

  「看來暫時還沒辦法吞噬掉您呢。」

 

  她與我靠得極近,近得能嗅到她身上的血染花香。

 

  「您還記得與我的約定嗎,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呢。」她格格笑著,指甲在我的胸口畫著圈,刻出一朵死亡之花。

 

  我緩緩點頭,怎麼可能會忘記?

 

  那一年,大雨氾濫成災,從山上沖刷而下的滾滾泥流吞沒房舍,我耗盡所有神力迫使洪水改道,卻已無力將子民拉出死亡的泥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漫成水澤的家園中窒息,懷抱絕望死去。

 

  我付出了一隻眼睛,卻換得這種結局嗎?

 

  右眼傳來的痛楚令我無法再思考多餘的事,直到我看見浸泡在泥水中的古木,失卻生命的枝幹開出一朵妖豔而不祥的紅花,不知何時而來的她就站在我身旁,看著災禍現場的目光彷彿欣賞著一場盛宴。

 

  她是盛開在三途川畔的彼岸花,凡人間有天災戰禍,她便會趁隙從冥界潛入陽間,汲取死亡的力量。

 

  那時的我還是個純粹的風神,子民構成了我的世界,而我存在的意義便是守護他們。無法坐視子民落入黃泉的我,與她做了交易。

 

  「看來您還記得。」她衝著我又是一笑,數百年來容顏不減,「那麼,您要現在支付報償嗎?」

 

  「我無意食言,但我的命不能給你,還有人在等我回去。」我誠實地說。

 

  「哎呀呀。」她倒也不生氣,像是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

 

  「或許我可以用其他東西代替?」

 

  「比如說……另外一隻眼睛嗎?」

 

  我沉默了,我的愛人要是知道我這麼做,鐵定會很生氣吧?

 

  「風神大人居然遲疑了,這可不像百年前一口應允的神明啊。」

 

  她隨手一揮,自有生命的花海聚攏過來,搭成一張供她坐臥的長椅,她慵懶地將身體靠上扶手,又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想先聽您說故事,就從……那天之後說起吧。」

 

  「我這百年來的境遇不過寥寥數語。」

 

  「無妨,在這幽暗的世界待久了,什麼都顯得新奇有趣。」

 

  更多的藤條從花海中竄出,捆住我的手腳,腳踝已陷入泥地裡吋許,即便這片花海吞噬不了我,也足以讓我脫不了身。

 

  彼岸花輕輕一笑,她的美令蒼生屏息,有多少誤入此地的生靈成為我腳下的花泥呢?

 

  「我喜歡勇敢的人,說說您的故事吧,風神大人。」

 

  面對這等傾世容顏,我卻在此刻生出近乎瘋狂的渴求:我想見我的愛人,想緊緊地將他擁入懷中,想聞他的髮香。

 

  我由衷地希望般若能夠發現我遺留的訊息。

 

  然後穿越死亡來找我。

 

 

 -------------------後記-------------------

 

連連:「對面花海堆6層,我的盾快扛不住了,老婆快來救我......」

 

般若出場的時候還是黑髮喔喔喔喔

所有外觀中最喜歡覺醒的造型,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 (〃∀〃)

 

終於寫了想寫很久的彼岸花~ 靈感來源應該很明顯,就是荒骷髏的傳記 XD

最初只是想幫連連找個變回幼連還失憶的理由,最後就變成這樣一個發展了 (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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