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習完今天的進度後,兄弟倆一起用了晚膳。由於月蘭要出席今晚的星象觀測,月央便獨自回到他在皇宮中的居所‧凝楓居,這是一間雙層樓的清幽小築,外圍被一整片竹林圍繞,距離月蘭的寢宮‧昇楓宮並不遠,只是路徑隱密、鮮少有訪客,凝楓居幾乎是遺世獨立在這華楓的皇宮中。

 

  凝楓居二樓陽台,月央坐在藤椅上,捧著若有流光的記憶水晶,打算獨自回憶今天與哥哥發生的種種。

 

  所有與哥哥的共同回憶,月央都用術法複製一遍,封印在這顆稀世少有的記憶水晶中,不是特別為了什麼,只是總覺得有一天會遺忘他最珍視的這一切。

 

  縱使哥哥即位後再也沒有人敢公開找月央麻煩,但童年的傷痕實在是太過深刻,只要不在哥哥身邊,月央就會泛起無邊無距的不安。

 

  在這初秋時節,夜晚的溫度急遽下降,清冷的風吹打著月央單薄的身子,月央緩緩閉上眼,對著記憶水晶注入絲絲靈力,任由一頭黑色的長髮被風吹亂。

 

  除了二哥望月蘭以外,月央的兄弟還有一個只剩些微印象的大哥‧望月綾,以及小月央一歲的四弟‧望月桀。

 

  大哥為皇妃所出,就出身而言,僅次於皇后所出的二哥,原本也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但在多年前的一個寒冷夜晚從宮內消失無蹤,至今下落不明,以當時的情況來看是凶多吉少,被認定為已亡故之人。

 

  二哥望月蘭是皇后獨子,本來就是皇位最佳繼承人選,在他們的父親退位後接下皇位。即使眾人都知道這名義上的禪讓實則為篡位,在得到創世神真理認可的前提下,時間一久,月蘭的皇位也是愈坐愈穩了。

 

  至於月央的四弟望月桀,是一個有著淡棕色長髮和同色眼瞳的俊雅少年。月桀的來歷甚是玄乎,是父皇某日出遊時抱回來的小嬰兒。因為頗受父皇疼愛,就算是私生子也有一般皇子的待遇,且在數年前過繼給痛失愛子的皇妃當養子,論出身倒是比月央高了一截。

 

  月央和這個弟弟的關係不錯,月桀極為聰穎但不怎麼管事,喜歡拿著一把摺扇在自己的寢居‧清楓閣和禁苑的各個角落遊蕩,低調的行事風格中帶有一點詭異。又因為上頭有光華閃耀的二哥以及惡名昭彰的三哥,因此不太受到眾人的注意。

 

  比起自家兄弟,月央的母妃不過是平民女孩進宮當侍女,被父皇看上、召來侍寢後就懷上了月央。毫無後台的母妃意外踏入深宮權力鬥爭中,生完月央後不久便鬱鬱離開人世,身負預言又無母妃家的勢力可以依靠,月央都快忘了自己在遇見哥哥前是怎麼捱過來的。

 

  此外,月央還有十多位公主姊妹,望月家的公主也皆是單名,但稱呼方式和皇子不同,是以滿周歲時皇帝賜予的封號作為稱呼。公主大多被用來鞏固皇室和貴族的關係,年紀稍長的公主多半遠嫁到其他大陸去了。

 

 

 

  月央長長抒了口氣,睜開眼看著記憶水晶流盪著的楓紅水光,今天發生過的大小事已被記錄在水晶內。月央終究還是害怕預言,即使內心確信不管是在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哥哥都是自己最愛的人,但誰也無法肯定將來的變數。如果真的有預言降臨的那一天,這顆賦以多重保護法陣的記憶水晶或許是可以挽回一切的防線。

 

  在這冥思的片刻中,一陣溫暖的風包圍住月央。

 

  「你終於來了。」月央抬起手,讓細細柔柔的風穿過指尖。

 

  月央聽得懂風,他和風是用「心」在說話。

 

  風是月央孤獨童年唯一的玩伴,在模糊的記憶片段中,風似乎是比哥哥更早找到月央。在月蘭忙碌於皇儲準備以及後來的鬥爭時,風就是月央傾訴心事的對象,用只屬於他們的語言,告訴月央千里之外的所有事,月央對風所說的故事著迷不已。

 

  月央不曾懷疑過風的來歷,也沒有詢問過風為何會找上自己,風的感覺是親近且熟悉,就像心靈相通的朋友一樣。

 

  風唯一提出的請求是別把它的存在告訴任何人,月央欣然應允,風總在自己最寂寞的時候出現,或許風也如同他一樣寂寞,因此月央很樂意當風少有的聽眾,畢竟自己也曾體會過那種深深的孤獨。

 

 

 

  「不回去室內嗎?會感冒的。」風輕輕地問。

 

  在月央的感知當中,風的聲音沒有明顯的性別之分,總是溫柔地和月央溝通。

 

  「不想。」月央屈起雙腳,而風正細心地梳著他稍嫌凌亂的髮,「今夜的星空很美,我想多看一會兒。」哥哥此時也正在觀星台上看著這片星空吧。

 

  看著夜空的月央,思緒漸漸飄遠。

 

  月蘭為了保護這個弟弟,始終不肯讓月央完全踏進權力的漩渦中,月央只能在皇宮資料庫內查閱當年那則差點至他於死地的預言,但所得資料不完全,原因有二:一為月蘭登基後興起的文字獄就是在針對預言,二則是掌管預言的雨霏一族在釋出預言後便保持緘默十來年。

 

  而就算如此,月央還是在僅有的史官文字中得知:三皇子望月央終有一天會引起世界失衡、王朝覆滅,進而摧毀創世神真理所愛的世界。

 

  「在想什麼?」風突然發聲,輕輕柔柔的語調喚回月央的思緒。

 

  「我會毀掉哥哥的王朝嗎?」月央喃喃問道。

 

  「不會。」

 

  聽見風的回答,月央默然無語。

 

  「月央是個好孩子,他的心地很善良,會為了因天災而流離失所的人民垂淚,會為了犯罪的人民被處以刑罰而感到難過,我認識的月央是一個喜歡看著別人開心的笑,卻不在乎自己悲傷與否的人。」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

 

  月央雙手抱住屈起的膝蓋,頭深深埋入。

 

  「風,你相信這世上有神嗎?」

 

  風很難得的,沒有回答。

 

  見狀,月央自顧自地講起:「這世上人人信奉著創世神真理,他們相信創世神的光輝無所不在,他們相信虔誠地祈禱能為他們帶來幸福……」

 

  此時的風已不再吹拂,沒有重量的棲息在月央肩上。

 

  「但為什麼還是有這麼多的人民吃不飽穿不暖?難道他們不夠虔誠、不夠恭敬嗎?愈是貧困的人民往往更加專注地供奉創世神真理,即使災禍不斷發生,他們仍然愚忠地信仰著從來沒有被證明過是否真正存在的神……

 

  「神真的能給他們帶來幸福嗎?人民們豐年慶祝,認為是創世神的恩典,遇到荒年則是不斷地祈求和懺悔,認為所有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後果。人們的思想繞著神運轉,但神何時真正的幫過他們?」

 

  月央的語氣逐漸激動起來,但自己卻沒有察覺。

 

  「就算神真的存在,那為什麼還是會有性命受到威脅的人民?如果再堅定的信仰也喚不起神的眷顧,那麼這樣的神還有什麼值得人民去膜拜?」

 

  月央現在的言語可謂離經叛道的言論,在神權與政權並立的華楓,只要一說出口就會被視同叛神罪論處。

 

  「有些嬰兒一出生就夭折,有些一輩子做善事的人卻不得好死,有些罪該萬死的人仍舊逍遙自在的活著,這個世界上處處充斥著與創世神真理頒布的教義相左的事物,但神卻從來沒有出手干預過……」

 

  月央的聲音變得縹緲,帶有點嗚咽。

 

  「雨霏一族以神諭的傳達者自居,而他們的巫女卻替神為我判下死刑……」

 

  風的尾巴圈住月央的肩膀,輕輕地拍著,像哄小孩一樣。

 

  「你累了,先去睡吧。」

 

  風的話彷彿有一種魔力,月央悶悶地應了一聲,被風催促著進入屋內,穿過連接的迴廊,最後抵達雅致的寢室。

 

  月央因為天生精神力貧乏而導致相當嗜睡,一碰到被衾和枕頭,月央的眼皮開始下滑,他的確累了。

 

  風替月央拉過被子,撥了撥他披散整床的髮,再逐一吹熄凝楓居裡所有的燈火。

 

  「風……」月央迷迷糊糊地低語:「我被神拋棄了嗎?」

 

  「不會的。」風的語調好像是在歎息什麼似的,輕輕抹去月央眼角滑下來的淚,「真理神教的教義宣示過,創世神真理不會遺棄任何一個祂的子民。」

 

  月央沒有答話,半晌後,由穩定且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睡著了。

 

  風在月央身畔徘徊幾圈,直至月央熟睡後才從窗戶離去。

 

  「神一直在注視著你啊……」

 

  去迎接大陸上第一道曙光的風,用世人所不了解的語言述說著。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焚影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