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華楓曾入夢

　　這是一場彷彿沒有終局的夢。

　　少年自夢境中醒來，黑亮的雙眼透著剛睡醒的迷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這裡是皇帝御書房，不是童年住的冷清宮院，也不是關押重刑犯的靈台監獄。

　　現在是堯天五年，距離那場噩夢已過了整整六年的時間。

　　手按著床榻支起身體，一頭黑而柔亮的髮絲隨著少年起身的動作滑過被褥，搖盪在房裡的琴聲停了。

　　「小央？吵醒你了？」

　　發話的男人有著淺紫色的長髮和漂亮的藍色雙眼，是華楓王朝最尊貴的皇帝‧望月蘭。當年躍上處刑台救人、以及後來為弟弟篡奪皇位，皆為世人所知悉，這個年輕皇帝那俊美優雅的一面就和他獨寵弟弟‧三皇子望月央一樣有名。

　　自從當年皇儲圖謀宮變後，擅長察言觀色的文武百官終於認清當今皇帝為了弟弟可以到不惜賭命的境界。十七歲登基，正是一般人要從少年蛻變成青年的歲數，望月蘭卻已一手接下整個華楓的基業，這一切都是為了背負著滅世預言的弟弟。

　　此時的年輕皇帝在弟弟面前卸下了神之代言人的光環，僅是個疼愛弟弟的哥哥。

　　「唔……哥哥……」

　　黑髮少年搖搖頭，表示睡飽了。

　　少年的全名是望月央，「望月」是皇族的姓氏，皇室成員皆是單名。但因長久積習使然，能夠直呼少年名字的人會稱呼他為月央，而他的哥哥則是月蘭，當然，能夠這樣稱呼他們的人已經不多了。

　　剛睡醒的月央呆愣愣地看著有點打結的髮尾，伸手扯了幾下，馬上就有人湊過來按住他的手，拿起木梳細細梳理月央的長髮。

　　由於月蘭知道弟弟從小就怕生，本身也不喜被下人圍著服侍的感覺，因此在登基後便撤換掉整批侍女、換上自己的人。除了傳膳時有人侍候，其餘時間都是月蘭和弟弟獨處。

　　御書房是專門給皇帝休息用的，屬於後宮禁苑的範圍，臣子若非有要事是絕對不會前來打擾。在這寬敞的空間內除了滿滿的藏書，房間中央尚有一張矮桌，桌上的書籍是月央現在研讀的華楓王朝歷史，上頭寫著月蘭的註記。而琴台則擱置在房間一側，另外還有玉石屏風將月央睡午覺的床榻隔絕開來。

　　月蘭輕輕撫過弟弟的長髮，問道：「書讀得怎麼樣？昨天哥哥教你的都懂了？」

　　「應、應該吧……」

　　聞言，月蘭不禁苦笑，弟弟從小就不受父皇重視，也不像其他皇子皇女有聘請老師教導，上至讀書寫字、下至說話等基本能力，都是自己一手教會的。再過兩年多，弟弟就要成年了，將會脫離皇子的身份，前去擁有一座華麗的府邸，並且繼承多年前就等著他去接受的封爵：景王。

　　在這天到來之前，月蘭盡可能地把做為一位親王該擁有的知識和必備的技能交給弟弟，就算弟弟的個性不適合成為決策者，月蘭也會把最好的留給他。

　　那些年裡，背著父皇的期望，私底下不斷地對這個「禍國殃民」的弟弟投注關愛已是極限。在表達自己的立場後，除了母后家族的施壓、圖謀不軌的臣子使絆子，還有父皇接二連三的「捉弄」，為了保護弟弟、為了活下來、為了奪取權力，月蘭已經不在乎手上染過誰的鮮血。

　　即便月蘭不了解父皇究竟在想些什麼，也明白父皇的眼神不曾聚焦在弟弟身上，但那時不時透露出來的惡意讓月蘭很清楚父皇想殺弟弟的心思。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能對弟弟造成威脅的人皆被剷除，而當年那個羸弱的孩子也慢慢健康起來。月央脫離病懨懨的樣子後氣色轉為紅潤、眼光逐漸有神，可愛的模樣讓月蘭把所有的愛都傾注上去了。

　　知道剛睡醒的弟弟腦筋很不靈光，月蘭主動談起一些宮中發生的小事。直到月央完全清醒後才回歸正題。

　　「有哪邊不懂嗎？」

　　「那個……有點多……」月央老實地招認，爾後有點愧疚地低下頭。哥哥每天都在百忙之中撥出時間教導自己，卻總是都學不好。

　　「有什麼關係，我看看……」

　　月蘭開始逐一審視弟弟寫出來的文章，那是自己昨天出的作業。大約是從半年前開始，每天上朝時就讓弟弟來到此間讀書，學著對史論發表想法。就算很寵弟弟，月蘭還是得狠下心來讓他接近政治的深淵，希望他成為一個合格的親王，畢竟他們生在皇室，朝廷內尚有許多古板的臣子等著月央犯錯，好把他鬥下來。

　　月央坐在一旁看哥哥拿著硃筆批閱，紅色的線條在紙上交錯，不知道是好是壞，嬌小的身子顯得侷促不安。

　　「緊張什麼？」月蘭放下筆，伸手把弟弟攬進懷中揉揉。弟弟的文章雖然寫得零零落落，但初步的架構已經出來了，只要將思考模式往正確的方面帶、大方向不出錯，細部的事就交給底下的人去做便成了。

　　兄弟倆就著這份作業開始討論，大部分的時間是月蘭用統治者的觀點分析，月央在一旁傻呼呼地點頭。次數一多，讓月蘭微感無奈，但又覺得這樣的弟弟說不出的可愛，當下便陷入一種矛盾的情緒中。

　　感受到哥哥變得有點沉默，月央開始氣餒了。

　　「哥哥我好像……很糟……」

　　「你是我弟弟，誰敢說你的不是，我宰了他。」瞬間回過神的月蘭用雙手捧住弟弟的小臉蛋，深深望進那雙靈澈的眼，說得十足認真。

　　月蘭愛極了弟弟那漂亮的眼睛和乾淨的眼神，很自豪沒有讓弟弟被醜惡的宮闈密史汙染。

　　月央小時候受盡欺凌，又不得父皇重視，導致個性有點自卑，月蘭足足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讓弟弟變得開朗一點，最關鍵的一點是月央對「法術」這個領域無人能及的資質。

　　在月蘭登基後發生的某次危難中因禍得福，月央那舉世無雙的資質終於被發現：近乎無窮大的靈力貯藏量、能夠無視限制地操縱各大屬性元素、也無須法器增幅，僅以十四歲的稚齡達到一般術士窮盡一生也無法達到的成就。對比歷代皇室皆出劍聖的情況，月央是相當罕見的存在，在臣子們心中的份量也漸漸升高。

　　華楓雖然有嚴格的階級和門第之分，但實力永遠是最重要的。一個世代中，除卻擁有祭司身分的術士，擁有頂尖能力又願意效忠皇室的是少之又少。對一個統治者而言，月央的價值遠遠超出普通的皇室成員或是未來的親王。

　　月蘭輕輕吻了一下弟弟的額頭，玩味十足地看著瞬間脹紅臉的月央。就算月央什麼都不會，對月蘭這個「哥哥」來說，他仍是無可取代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