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三年前就提到的荒川終於登場了wwwwwww

嘗試用荒川的角度去描寫他認識的「風神」與現在的「妖怪一目連」之間的差異。

 

另外還有一點連連崩壞的部分 (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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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中的積雪有些消融了,門前的石燈籠上方出現濕濕的融雪印子。白雪覆蓋下的土地隱隱透出新生的氣息,遠方已吹起早春的南風,這個冬天快要過去了。

 

  在一目連的僻靜院子裡,墮入妖道的神明和級別接近神明的妖怪正在對飲。

 

  「最近荒川不太平靜。」

 

  荒川之主此行來得低調,婉拒了晴明要給他設接風宴的提議,長年居於溫暖水底的他,顯然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冰點以下的溫度。初見時一目連見到老友被凍得臉色又更青了一些,忍住笑意請小紙人搬了幾個炭盆過來,又改動一下風向,才讓半敞的茶室在維持通風之餘保有宜人的氣溫。

 

  「秋末之際捎了一封信給晴明,請他代為轉交給你,聽聞過程中衍生出一些波折?」

 

  「都解決了,信也有確實收到。」

 

  「你從山裡回到京都的路上,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當時還沒潛入湖中,要撤走不難,神龍也願意為我留守,回到京都不過是颳起一陣風罷了。」

 

  「吾讓你急急趕回來,卻因為荒川的事耽擱了把個月……」

 

  「你是荒川的主人,自然要以領地的事為重心。」一目連一句回應又將荒川的話給堵死了,長年累積下來的默契令一目連微微皺起眉,問道:「荒川,你到底想問什麼?拐彎抹角不是你的風格。」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荒川之主忍不住扶額,爾後清了清喉嚨,用話家常的語氣問道:「聽晴明說,你愛上了一隻小妖怪?」

 

  一目連擱下茶碗,坦率地認了:「是晴明大人的式神,叫做般若。他今天恰巧出門執行任務,晚點再介紹給你認識。」

 

  荒川之主爽朗一笑,似對這個提議感到興趣,說道:「當年你暫居荒川,族中多少妙齡姑娘前仆後繼地向你示好,你皆不為所動,吾還以為神明沒有這方面的心思。看來這位叫做般若的女孩定有什麼過人長處,才能壓過人海攫取神明的目光。」

 

  「般若是男孩子。」一目連啜了一口茶。

 

  「……」

 

  「我愛他,與他的性別並無相干。」

 

  「好……甚好……」荒川之主還沒緩過來。

 

  「有件事先說在前頭:般若的性格有些頑劣,對著大妖也不按禮數。如果見面時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還請海涵。」

 

  荒川之主的嘴角抽了抽,一臉不以為然,反問道:「你就不能教他一點規矩嗎?」

 

  「我不喜歡干涉他,而且般若對我無禮的模樣很可愛。」一目連歪著頭,並不覺得有何不妥,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若非般若對我無禮在先,我也不會明白他對我的心意。」

 

  「行,你心裡歡喜就好。」荒川之主舉手投降,一點都不想知道一目連是如何被無禮,然而話鋒一轉又問:「你可曾對般若說過你的計劃?」

 

  只見一目連神色一黯,答案不言而喻。荒川之主輕咳一聲,低沉的嗓音添上幾分責難,勸道:「吾與你相識數百載,也不見你與誰結下親密關係,這個般若在你心中的份量可見一班,你大可以考慮讓他分擔你肩膀上的重量。」

 

  「此事太過凶險,無論上天降下什麼責罰,都不該讓般若替我承擔。」一目連微微垂下眼皮,感受著熱茶上方的蒸汽,輕聲歎道:「在最後這段時光裡能與他攜手,已是我畢生之幸。」

 

  「這不過是你自作多情的想法,你顧念千萬荒川子民需要吾之庇佑,因此對吾有所保留,尚可理解。然而般若是你選擇的戀人,修為固不及你,你這樣處處護著他,時間再久,他也沒辦法蛻變成能與你並肩的大妖。」荒川之主仍是搖頭,不贊同一目連的作法。

 

  「最後一句話,我原封不動奉還給你。」一目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目連!」

 

  「凡是妖怪,實力進展皆有一個定數。想要在短期間激發潛能、跨至下一個境界,必是遇上攸關生死的一瞬,或是椎心刺骨的別離。」

 

  一目連淡然說道,雖是由神墮妖,但對於普通妖怪的修煉之道亦有涉略,數百年間已見過無數妖怪為求速成,在修煉過程中殞命,無一倖免。

 

  「般若心裡藏著太多不快樂的事,我只希望他在我的陪伴下,能夠時常想起那些幸福的日常片段,妖力成長的事就隨緣吧。」

 

  「你這是溺愛。」

 

  「般若在成妖之前受過太多苦楚,很少被溫柔對待,導致行徑有些乖張,也不懂得原諒,心中善與惡的量尺早已毀壞。如今般若願意待在我身旁做個乖巧的孩子,已經是很大的妥協了,我多疼他一點,又有什麼干係?」

 

  「你……」

 

  荒川之主一陣無語,雖然不識得一目連的戀人,但被冠上「般若」之名的妖怪絕非善類,怎麼在一目連的描繪中成了受害者的形象了?

 

  「看你這表情,似乎在說我很盲目?」一目連神態輕鬆地笑了笑,並不以為忤,自嘲道:「我確實盲目了,用瞎了一隻眼來教訓當年自以為無所不能的自己,現在想來並非壞事。」

 

  荒川之主見一目連心意已決,也熄了勸說的念頭,打算先會會這個般若再下定論。一目連的愛情觀還不夠成熟,不管是面對戀人還是信徒,都是竭盡所能地付出,要是所待非人,身為好友的自己可不能坐視不管。

 

  「荒川,你又在打什麼主意了?」一目連微微瞇起眼,空氣中的水紋有些凝結,讓他發現荒川之主的心思飄遠了,口氣隨之轉為嚴肅:「你若是對我的作法有疑慮,儘管來問我,但千萬別在般若面前提起『劫數』的事,他很容易感到不安。要是般若哭了,我找你算帳。」

 

  「跟你這種老實巴交的神明在一起也會感到不安?就不怕他誆騙你?」

 

  「欺人者無非是想從目標身上獲取利益,我早已一無所有,能被般若騙走的只剩下愛情。」

 

  「……吾只不過是大半年沒見到你,怎麼講話變得如此滑溜?」

 

  荒川之主露出極度不適的表情,嚴肅的面容因此變得有點滑稽,眉宇間卻難掩「見到一目連的轉變」而起的欣慰,揶揄道:「你這回是撿了什麼稀世珍寶打算回家供著啦?」

 

  「般若確實是我的寶貝。」一目連莞爾。

 

  「真的不怕他哪天反咬你一口?」

 

  「嗯?般若鬧脾氣的時候都會咬我,癢癢的,不太疼。」

 

  「……」荒川之主覺得自己跟一目連之間沒有共識。

 

  「咳咳。」一目連也自覺說溜了嘴,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茶,轉開話題:「你說荒川最近不太安寧,是因為繼承人的事情還沒有定論嗎?」

 

  「嗯,荒川居民都慣於安逸,下一代還未出現擁有領導者氣度的妖怪。」荒川之主慢悠悠啜了一口熱茶,又道:「吾治理荒川百年,雖然對外不足以威震四方,對內可是少有的太平盛世。荒川流域廣闊,物產豐饒,又銜接出海口,成為平原與海洋的貿易港埠。富足的生活嚴重削弱荒川妖怪的戰鬥力和血性,若再有天災人禍,現在的荒川居民無法承受繼之而起的流離動盪。即使吾想在新生代中尋找能夠繼承荒川意志的孩子進行培育,仍屢屢受阻。」

 

  「金魚姬那個小丫頭還不成氣候嗎?」

 

  「她的天資極好,卻缺乏決心,日常修煉也不踏實,小腦袋瓜還是充滿了天真的想法,成天嚷著想要征服世界,難以讓族中耆老認可她。」

 

  荒川之主與金魚姬情同父女,語中雖是數落,卻掩蓋不了寵溺之情。一目連在很久之前因為某事而暫居荒川,對於荒川的情況有所知悉,也因此不被荒川之主當成局外人。對荒川之主來說,一目連是不屬於荒川流域任何一個部族、完全無利害關係、能夠放心談話的好友。

 

  「芸芸眾生多庸碌之輩,誠如你所言,想要成長為統領一族的大妖,非得要擁有歷經生死一瞬後得到的覺悟。思及至此,吾不免也希望金魚姬和其他荒川的孩子能夠多保有一份天真,說來也是矛盾。」

 

  「你很溫柔呢,荒川。」

 

  「在溫柔的風神眼中可有誰不溫柔?」

 

  荒川之主對一目連的評論不置可否,奉上祭祀的人類對荒川統治者的形容多為「暴躁性烈、喜怒無常」,妖怪間則以「驍勇善戰、果敢獨斷」為評價。與之相比,一目連所說的「溫柔」宛如荒謬的笑話。若不是荒川之主熟悉一目連的性子,聽起來倒像在反諷了。

 

  一目連以一笑帶過,爾後整肅面容,開始談起正事。

 

  「那麼……就先回歸正題吧,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非得要我暫時撤退?」一目連從懷中取出荒川之主的親筆書信,指了指上頭的急迫語氣,皺著眉頭問道:「你透過京都水路將信交給晴明大人,而晴明大人不循正規管道將我召回,借玉藻前大人之手毀掉我贈與般若的護身風符。這一路上我心驚膽戰也就罷了,般若可是為此傷心了一個晚上。」

 

  「你認為吾也是共犯?」荒川之主自然是聽懂了一目連的言下之意,卻不屑於辯解,逕自答道:「那座湖連接的地下水脈有問題。」

 

  「什麼……?」

 

  「大約是距今十幾前年的一場地震導致地下水脈錯位、枯竭,當時你貿然下潛恐會迷失方向,打通非計劃中的水脈將引發另一起天災,因此吾才讓你暫且撤退。」

 

  「情報怎會有誤差?」

 

  「距離風神神社最近的山頭是七角山,吾早些年前派出使者連繫管理那片山的森林之王,目前吾手中的水脈圖皆為那位大人提供,此事你亦知悉。」

 

  荒川之主凝視著一目連,數年前的風神仍隻身困在泥潭底部掙扎,對命運負隅頑抗,又不願任何人相助,一直到安倍晴明走進破敗的風神神社……

 

  「然而前任森林之王在數年前意外過世,新任森林之王資歷太淺,花了好幾年才盡數擺平領地內的動盪,歷代傳承下來的地理紀實於戰亂時丟失大半,且地震更添一層變數,是故舊的水脈圖與現況不盡相符。」

 

  「原來如此……雖有地緣關係,卻不曾拜會過森林之王大人,願意提供協助已是萬幸。」一目連伸手揉了揉緊鎖的眉,雖然差一步便會誤了大事,也不願意對協助者有半句苛責。

 

  「原先預計於雨水稀少的冬季進行水脈疏通作業,也因為此事暫緩了。所幸原先計畫有提早,恰好填補這個冬季的空白。」

 

  荒川之主提起茶壺,只倒個小半杯就見底了。一目連喚來在水井邊打瞌睡的小紙人,囑託他們去膳房拿新的茶點。

 

  「就算降格為妖,你也不須頻繁進食吧?」荒川之主不知道第幾次皺眉了。

 

  「雖是不用,但可以透過飲食來參與人類的生活,很有意思。」

 

  一目連想起般若偶爾會在吃完一大盤點心後嚷嚷著又變胖了,將他攔腰抱起時卻不覺得哪裡多生出一塊肉。男孩子的身體很結實,在妖力浸染下添上一股柔媚的氣息,混著絲絲狡黠和一點點孩子氣,這本該很衝突的形容詞套用到般若身上卻是恰如其分……

 

  「喂喂……」

 

  荒川之主對於老友不斷走神感到一陣無奈,灰藍色的指腹揉著額角,覺得魚鱗都快被自己揉掉了好幾片下來。偏偏一目連掐在這節點上,一臉和善地提醒一句:「荒川,你左額禿了一塊。」

 

  「也不想想吾乃堂堂荒川之主,為何要像個老媽子似的整天替你瞎操心!」

 

  「因為你很溫柔。」

 

  荒川之主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以手肘支在茶桌上,一柄紙扇伴隨著剛猛的妖氣,毫不客氣地直指一目連門面。而後者輕輕抬起指尖,用風卸去這股撲向自己的勁道,無比從容。

 

  兩隻大妖在轉瞬間探了彼此的虛實,荒川之主定定地看著一目連半晌,卻在開口前轉開了視線。

 

  「看來安倍晴明確實把你照料得很好。」

 

  荒川的主人從來沒有忘記一百多年前的那個大雨夜,氣力耗盡的神明順著洪水被沖進荒川支流,半癲狂的模樣和為守護而生的攻擊姿態,被駐軍誤以為是敵兵突襲。而當自己全副武裝上陣、整個漩渦中心只剩下他們那時,荒川之主卻聽見風神撕心裂肺的乞求。

 

  一目連在清醒後便忘了這事,因此荒川之主得替他牢牢記著。

 

  「這是水脈圖的副本。」

 

  是該回歸正事了,荒川之主隨著話語聲而動作,從隨身物中取出兩卷相同的地圖,先解開上頭的封印,再將左右兩根掛軸往外拉,展開一張描繪山岳地形的圖紙。

 

  「紅圈處是風神神社的位址,你的子民在百年前散居於這片山坡地和山間低谷平原,也是山洪爆發的重災地。原先歷經天災形成的沖積扇是上好的農耕區,卻因為海水侵蝕變得貧瘠,迫使你的子民繼續遷徙。」

 

  荒川之主抬頭看了一目連一眼,只見風神面色平靜,便垂首繼續在地圖上比劃。

 

  「如今他們的後代大約都移居至這一帶,遍布山腰及平原,與其他村落的氏族混居,規模日盛。包含飲食、農牧、商貿、信仰等等,大抵也融入了他們的生活。」

 

  「人類每一個世代更迭大約是三十年,他們能夠忘掉被天災支配的恐懼,安穩享受目前的生活,已是極好。」一目連輕聲說道:「再經歷一、兩個世代,他們對故土的情感便會從血脈中剝除。不再記得我,也沒有關係。」

 

  荒川之主沒有回應一目連的歎息,指腹移到圖紙上紅黑交錯的線條,繼續解說「黑線是地表上可見的山川地貌,藍色線條是地面逕流,紅色線條則是地下水脈。這幾年奔波下來,已經將神社周邊阻塞的水脈打通七至八成,只剩幾處還沒釐清流動路線。畢竟是陸地上的事,吾不好過度插手,已經向森林之王提出委託。」

 

  「唔……這可真是……」

 

  「以後有的是當面答謝的機會,吾也付出了等值的酬勞,對森林之王而言,富饒的荒川可是非常好的貿易夥伴。」荒川之主一眼就看出一目連想推辭掉的心思,便不給他拒絕的理由,又道:「退一萬步來說,你們是鄰居。既然週邊地區的安穩關係到自身,協助風神一事,自是百利而無一害。」

 

  在一目連的認知中,森林間各部族的競爭相當激烈,能夠獲得「森林之王」稱號的妖怪,無一不是踩著屍山血海、手刃過無數異族,才得以爬上森林的至高點。

 

  「為何長年動盪的七角山地區,會出現愛好和平的森林之王?」

 

  「因為森林之王有了想守護的對象,僅此而已。」

 

  一目連只得順應荒川之主的安排,就目前已知的情報開始討論接下來該著手處理哪條水脈。畢竟一目連不諳水性,打通水脈的過程需耗費極大的心神,往往開通一條便須休養十來日,因此得估算好自身妖力回復的速度,更要配合時令季節,不可驚擾當地神靈和居民。

 

  兩隻妖怪談得專注,不知不覺已到了黃昏時分,原先的香茶已換上清酒,在太陽西沉後還能暖和身子。然而再淡的酒喝多了也會醉,當荒川之主注意到一目連已有些心不在焉,講話開始顛三倒四,才想起堂堂風神酒量極差這件事。

 

  「一目連,你喝醉了,今天就談到這裡吧。」

 

  「我沒醉啊!告訴你呀荒川,我覺得自己現在狀態好得不得了,好像可以一口氣打通剩下的水脈。」

 

  這傢伙已經醉到開始胡言亂語了,荒川之主也不理會兀自叨唸不休的風神,繼續繕寫方才討論的內容。而一目連擱下手中的筆,單手托著下巴,看著荒川之主的眼神彷彿在看什麼珍奇異獸。

 

  「荒川,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討個媳婦了吧?」

 

  「做你的事,安靜。」

 

  「睡醒的時候身邊躺著依舊熟睡的戀人,什麼事都不做,就只是靜靜看著他睡,這感覺還真不錯……」

 

  「一目連,注意你說話的內容。別以為你是風神,吾就不敢揍你。」

 

  「別整天只想打架啊,你這樣遲早變成無趣的老古板鹹魚。」

 

  荒川之主額頭上青筋暴起,這風神一喝醉就話癆,像是把內心的瑣碎念頭都放大了千萬倍再抖出來,盡是對小事情挑毛病,偏偏醒來就忘個精光。俗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對著一目連滿臉無辜的抱歉笑容,荒川之主只能嚥下這口氣,盡量不讓他碰到酒。

 

  受人類供奉這麼多年,荒川之主能隱約探知到上界神明的想法,居住在高天原的眾神有情感和慾望,也有仇恨和算計,更有醜惡的權力鬥爭。神本身是擁有感情的個體,一目連生性淡泊並非因為他是神,而是他就是這種性子,刻意壓抑的部分在墮妖後被激發出來,學會了微笑、沉思、悲憫之外的表情,甚至有時還能見到他發怒的樣子。整體而言,荒川之主樂於見到一目連的轉變,那意味著自己和能夠平起平坐的朋友又更近了點。

 

  一目連的神性和墮妖後萌發出來的各種情感一直在相互拉扯,歷經墮妖也無法泯滅屬於神的部分。談論起子民和劫數等事,一目連的身份便是風神,嚴謹且不失分寸,對於天職的責任感更是寸步不讓,幾無轉圜餘地;若將話題轉到日常生活,他便成了一隻普通的妖怪。

 

  這百年間,一目連不斷地摸索兩者之間的平衡,卻始終找不到支撐點。最初為了回應子民的期待,將自己固鎖於神明的框架中,在信仰離散、框架崩毀後頓失所依。該往哪個方向前進?在開始倒數的生命裡是否該遵循本心去追求些什麼?一目連渾沒個主意,只是不斷地重複保護子民這件事直至油盡燈枯。困頓之際若非有荒川之主施以援手,被上天拋棄的小小風神早已化作煙塵四散。

 

  也正因為荒川之主對一目連的理解建立在長達百年以上的相處,在得知安倍晴明居然以般若為誘餌,成功逼迫一目連返程,立時明白那隻小妖怪在一目連心中的地位,絕對不是外人認為的那樣簡單。

 

  荒川之主的沉思結束在一個眼角餘光掃過茶桌對面,見到一目連在紙上畫著不明所以的線條,想也不想便劈手奪過朱筆。

 

  「一目連,你這條水脈畫歪了。」

 

  「我怎麼看都覺得是條直線……」

 

  一目連咕噥數聲,單手托著下巴,沒精打采地看著荒川之主。後者不予理會,只想趕快結束工作,本就嚴肅的臉更因此擰成一塊,僅騰出一分心神去注意一目連的動靜。隨著夕陽慢慢落下,向來沉穩的一目連竟隱隱有些坐立難安,頻頻往外張望,荒川之主明白很多生物在日落時刻都會泛起歸巢的本能,而一目連的反應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嗎?

 

  「是該回來了吧……」

 

  荒川之主還沒會意過來這句自言自語是何指,旋即聽見推開竹籬的「嘎吱」聲以及悄然如貓步的足音,空氣中隱隱傳來的妖力波動讓他知道有一名階級低於他倆的小妖怪正往這兒走來,腳步聲略顯猶疑。

 

  一目連聞之精神一振,一掃剛才萎靡的樣子,如此大起大落的反應令荒川之主大感驚駭,還沒來得及做出適當的應對,半掩的紙門就被推開些許,一隻生得十分漂亮的小妖怪跪坐在房門之側,身子微微往前傾,朝茶室內探頭,怯生生的模樣不似他擁有的惡鬼名號。

 

  「一目連大人,我回來了。」

 

  那雙血色的眸子僅在客人身上停留片刻,此後便牢牢鎖在一目連身上。荒川之主看得分明,心想這小妖怪居然連一聲招呼也不打,究竟是真如一目連所言的不知禮數,還是演給自己看?轉頭卻驚見一目連綻放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

 

  「我媳婦兒回來啦!」

 

  不只荒川之主一愣,般若堆砌起來的溫馴外裝瞬間被這句話給雷得炸沒了,僵直了身子,拘謹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一目連大人……?」

 

  「過來一下。」

 

  一目連朝著般若招招手,後者歛去眉眼間的表情,順從地依言靠近。

 

  然而不同於表面上的乖順,這短短幾步路的時間,般若的內心可謂翻江倒海。「媳婦兒」這稱呼是怎麼一回事?一目連的笑容完全不正常,是因為心情很好嗎?旁邊這隻藍皮膚的大妖應該就是傳聞中和一目連交情匪淺的荒川之主,難道老友敘舊真的令一目連這麼開心?

 

  這些思緒在腦海中飛速轉了一圈,般若極力掩飾的不悅似是被一目連察覺了,甫近身就被攬入懷中,令他發出一聲驚呼,雙手在一目連身上胡亂摸著尋找支撐點。而一目連屈起一條腿,在一番拉扯下讓般若得以坐進懷裡,此後一手環著戀人的腰,一手托住微紅的小臉蛋輕輕揉捏,目光是萬分寵愛。

 

  「怎麼遲了小半個時辰才回來?任務碰上困難了?」

 

  「回程的路上遇到朋友,耽擱了一下……」

 

  般若整張臉埋進一目連胸口,終於嗅到了若有似無的酒味,還來不及深思,就感覺到一目連的唇貼在自己的頭髮上來回游移。若僅是如此還不打緊,微溫的嘴唇在頃刻間便轉移到額頭、鼻尖,般若明白一目連想吻自己,瞬間脹紅了臉,小小聲地發出抗議:「別這樣……您的朋友在看……」

 

  「嗯?」一目連移開視線,看見仍在埋頭抄寫東西、刻意無視自己和般若的荒川之主,想也不想便道出一句:「荒川,你怎麼還在啊?」

 

  「……」

 

  荒川之主的臉黑得堪比鍋底,一目連此言擺明了要送客,好去享受戀人的甜蜜時光。倒是般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順勢將梗在心中的疑惑換了方式問出口:「一目連大人看起來心情很好呢,是因為好友來訪吧?」

 

  「不,他喝醉了。」荒川之主答得斬釘截鐵。

 

  「我沒醉!不然……咱們來比劃一下……」

 

  這下子不用荒川之主證實,般若也清楚知道一目連肯定喝醉了,這樣的他有些陌生,但能藉此認識一目連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又感到有些高興。是故般若抱緊一目連蹭了蹭,成功將風神大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一目連喜孜孜地抱著般若,在臉頰上親了兩口,樂道:「荒川,你看我這媳婦兒可愛吧?」

 

  「你心裏快活就好。」

 

  「哪天補辦婚禮一定發招待狀給你,記得來啊。」

 

  「說得人家願意嫁你似的。」荒川之主不冷不熱地應著。

 

  般若被一目連一口一個媳婦兒這樣喊,有些難為情,但想想一目連在喝醉的情況下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愛,酒後吐真言便是這麼一回是吧?正竊喜著,忽地被一目連挑起下巴,強制對上那隻沒有被瀏海覆蓋的金眸,腦袋瞬間停止思考。

 

  「呐,喊聲夫君來聽聽。」

 

  輕佻的話語被一目連說得萬分溫柔,比起誘導更像是鼓勵,讓般若又亂了方寸,發現喝醉的一目連仍然是該死的迷人。

 

  般若知曉一目連在信仰的影響下多多少少憧憬人類的生活方式,「與戀人共結連理、互許終生」這種死板到無異於作繭自縛的觀念,在生性奔放的妖怪眼中顯得突兀,卻又無比契合一目連的嚴謹自律。

 

  這段日子裡在心中時時揣測一目連究竟是怎麼看待這段感情,無數次的耳邊私語竟遠不及喝醉時的表露真心,令般若在心安之餘,罕見地感到一絲慚愧,紅潤的嘴唇輕啟,卻只發出幾個不成句的單音。

 

  「在想什麼?」

 

  一目連用單手捧住般若的臉蛋,順著下顎的弧線緩緩輕撫,繞過細白的頸子到後腦,解開繫著面具的繩索。般若在整個過程中都是溫馴而依戀,卻不再開口,一目連看著戀人眼中的波光,又改變了心思,附在般若耳邊輕聲說道:「害羞的話,今晚就寢時再喊也行。」

 

  「咳咳。」

 

  荒川之主忍不住提醒一聲還有他這個「外人」在場,這茶室就那麼一點大,他可還沒老到重聽了。

 

  「我、我去膳房拿點熱粥過來。」

 

  般若像是大夢初醒一樣急急離開一目連的懷抱,風神卻有些不樂意,孩子氣地攬著戀人的腰不鬆手。般若掙扎地站起來卻差點絆倒,一目連自然是不會讓戀人摔著了,趕緊用雙手托住般若的腰讓他站穩,恰好見到一件物什從般若的外袍中掉出來。

 

  一目連搶在般若前頭將那東西拾起,發現是一塊用油紙包著的糕點,就著外觀的形狀看來已經吃了一半。一目連仰頭看向滿臉通紅的般若,笑著問道:「這是帶給回來我的?」

 

  「嗯……」

 

  「我會好好享用,你先去膳房吧。」一目連柔聲說道,見到般若仍是杵在原地,又補上一句:「我不會分給荒川,別緊張。」

 

  「喂!」

 

  荒川之主忍不住對一目連翻了翻白眼,而風神目送自家戀人「咚咚咚」地跑出茶室,轉頭對上老友凶神惡煞的眼神,便收起溫柔含笑的表情,嚴肅說道:「別盯著我看啊,這是般若對我的愛,絕對不會分給你。」

 

  「行行行,瞧你把他寵上天、被愛情沖昏頭似的,都沒發現那隻小妖怪的神色間有些心虛?哪天他在飯裡偷偷摻毒藥弄死你都不知道。」

 

  「如果般若哪天動念想弄死我,一定是我有那裡對不住他,他心裡的委屈無處發洩,又沒有安全感,只能採取這種激烈的手段。」一目連剝了一小塊樁餅放進口中咀嚼,餡料扎實,猜測大約是用果乾和豆沙製成的點心,續道:「當然……想弄死我可沒這麼容易,雖不至於百毒不侵,但尋常毒物對我們這種修煉有成的妖怪之軀起不了作用,喝幾杯水就可以沖淡了。」

 

  這下子荒川之主還真的分不清一目連是醉酒還是已經醒了,沉吟片刻後決定不再多做評論,提筆將最後的對話整理成重點式筆記。完畢後便將兩份水脈圖的副本收捲起來,重新貼上封印。

 

  「今日之事便到這裡,餘下的部分,等你酒醒後再提。」

 

  這次一目連卻不再和荒川之主爭辯究竟有沒有醉,看著手中只剩下碎屑的油紙包,輕歎道:「可真希望這段日子永遠不要結束。」

 

  「你必將起身前行,絕不坐以待斃。」

 

  荒川之主起身理了理衣襟,帶上一份水脈圖副本走到室外的長廊上,月已攀上枝頭。

 

  「我送你到門口吧?」

 

  「不必,吾還有點私事要找晴明。你那媳婦兒也回來啦,多陪陪他吧。」

 

  語畢,荒川之主大步離開這座院子,在和般若擦肩而過前見到這隻小妖怪竟然刻意停下來,將托盤擱置到欄杆上,雙手交錯置於身前,背脊微彎,朝自己行禮表達不便送客之意。既已盡了禮數,荒川之主也放慢腳步,錯身而過時悠然開口。

 

  「一目連很愛你,請你成為支持他走下去的力量。」

 

  般若愕然抬頭,荒川之主卻已大步走遠,這句話是肯定也是忠告,一目連身上必將發生大事,這點與般若的猜測相合。懷著些許不安的心思回到茶室,一目連單手撐著臉頰在想事情,般若將托盤推到一目連眼前,掀開碗蓋,裏頭是剛煮好的小米粥。

 

  「一目連大人趁熱吃吧,裏頭加了一點生薑和紅棗,溫潤腸胃,吃完明早就不頭疼了。」

 

  般若軟軟的嗓音說了幾遍,只見一目連看了一下碗勺,又轉頭看向自己,沒了下一步動作。般若想著再磨蹭下去粥都要放涼了,只得捲起袖子,握住勺子攪了攪,盛起一匙小米粥送到一目連嘴邊,後者相當乾脆地一口嚥下。

 

  我這是何其有幸給風神大人餵粥呢?般若內心有些哭笑不得,這下子還真像是照料宿醉丈夫的好妻子,想來這幾聲媳婦兒還真是別有用意,不曉得一目連明日醒來後還會不會記得這件事。

 

  般若一杓一杓地慢慢舀著粥,直到碗底見空,再拿起托盤上的手巾給一目連擦嘴巴,偶然一個抬頭對上視線,那隻暗金色的眼在並不明亮的燭光下顯得晦暗幽深。

 

  兩隻妖怪對視片刻,般若覺得氣氛有點曖昧了,不自覺地移開視線,側過身子去收拾碗盤。忽地雙肩傳來一股沉甸甸的重量,一目連將整個身子壓上來,用雙臂攬住意圖逃跑的小傢伙,慢慢收攏。

 

  「一目連大人?」

 

  「般若,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啊?」

 

  疑問聲像歎息一樣灑在耳畔,猝不及防的突襲令般若錯失了關鍵的反應時間,試圖掙脫未果,嚥了幾下口水,揣測一目連究竟是在試探,還是真的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而一目連成功壓制住般若,只見小傢伙縮起肩膀,心理頓時生出幾許憐惜,便收起詰問的心思,輕輕含住發紅的尖耳朵,權當作懲罰。這一下隨興而為卻撩起了壓抑多時的情欲,撲鼻而來的髮香更勝脂粉十分,此時的一目連行動全憑直覺,單手扣住般若的下顎往上抬,原先包得嚴實的衣衫早在拉扯中鬆開不少,嘴唇緩緩向下探索,在皓白的頸子上覓到一個落點,低下頭細細吸吮、壓上印痕。

 

  伴隨著微熱的呼吸、醺然的酒味以及一目連身上特有的清香,般若的呼吸聲漸漸轉為急促。本想著放任事態自然發展,目光卻在無意間掃過茶几上的那卷圖紙。至此般若便移不開視線,那應是一幅地圖,裏頭藏著關於一目連的秘密,明明近在咫尺卻不得碰觸,自己始終是個沒有閱覽權限的外人。

 

  寒意自般若內心深處竄起,逐漸壓過身體上的情動,就連一目連扳過自己的臉深吻時也冷靜得不可思議,像一條伺機而動的蛇等待獵物露出破綻。般若凝視著一目連的金色睫毛,那樣好看的一張臉為何總是不肯吐實呢?雙唇火熱交疊對應心中累月寒霜,這才明白嫉恨沒有一刻消散,如同尚有餘燼的炭火,稍稍升溫便能復燃。

 

  一目連在唇分之後粗重地喘了幾口氣,即使現在的身體情況不容許他深思,仍發現般若的態度不如以往熱絡,啞著嗓子問道:「怎麼啦?身子不舒服?」

 

  「我身子挺好的,就是心裡不舒坦。」般若按住一目連那雙想替自己解衣的手,冷聲說道:「您不也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嗎?我就非得事事向您坦白?」

 

  「這……」一目連如般若預期的停手,掌控全局的氣勢瞬間潰散,在不完全清醒之下竟像個受了挫折的孩子,不安地道:「對不起……我沒辦法……我……」

 

  「您只是不相信我而已。」

 

  「沒這回事,般若……」

 

  般若倒也不是真的想找一目連吵架,從細微肢體動作可以察覺出風神的忐忑,或許還有一些愧疚吧?這讓般若的心情突然回升不少,捏著一目連的手心,輕輕哼了幾聲,說道:「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這幾句口角讓雙方都消了火,一目連自是乖乖應允,慾望消退後頓時有些說不上的乏力,起身時還有些站不穩,只得被般若攙扶著前去洗漱一番。

 

  因體格的差距讓般若艱難地服侍一目連更衣就寢,此後裡裡外外忙了一陣,學著一目連平時的習慣,給盆子添上一把炭火,闔上敞開的紙門並留下通風的窗隙,拉開屏風擋住刺眼的光源,將一切收拾完畢後才去沐浴淨身,換下滿是風塵的外出服。

 

  躺臥在床鋪上的一目連並未真正入睡,在朦朧中吊著一絲意識等待般若回房,聽著小傢伙闔上門扉,悄悄靠近床鋪,以不驚擾到自己的方式掀開被窩一角鑽進來,而一目連僅需要一個翻身就將小傢伙圈入懷中。

 

  般若沒作聲,緊繃的心緒卻一點一點放鬆下來。身為惡鬼既不擅長道歉,也不願意道歉,卻深怕會為此產生隔閡,以至於漸行漸遠。這一個無聲的擁抱帶來莫大的安全感,游離的心思又被一目連的溫柔牽引回來,般若依戀地往戀人的胸口蹭了蹭,得到一個落在髮上的吻,雙雙在一片靜謐中陷入深沉的睡眠。

 

 

(待續)

 

-------------------後記-------------------

 

 

其實沒想到這段對話可以寫到破萬字,各種超出預期(汗

這次對話鋪了不少伏筆,也帶出之後森林組出場的契機。

下一段就確定是第二章的收尾啦~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出來??

荒川的觀察力很敏銳,也提醒一目連了,但連連顯然真的不介意被毒死www

般若的心虛是真的,因為他偷偷在樁餅裡面加了料,就是夜叉給的那包(謎之微笑

如果有餘力寫開車的話還是會鎖起來,半夜藥效發作什麼的然後一路戰到清晨,還要在激情的時候喊幾聲夫君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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